客临雲山

【周温】碎玉

#大仇得报幻写

【战损温】

打架的描写都是胡诌。

 

 

“不就是要我一死么。”他说。

 


 

 

已经想不起有多久了。

好像自踏上这一处土地起,他就没有停止过攻击。对面这个老畜牲——这不得好死的老东西!

他其实已经讲不出话,也没力气说。内力的大幅度消耗是非常伤身的,更何况他哀怒至极,手下更无控制,招招都是死棋。

我在做什么呢?温客行不知道。他已全凭情感驱使,脑海里阿湘的声音一遍遍回响。他想,阿湘,哥要替你杀了他。

本来,本来一切都该是越来越好的。无心紫煞不入鬼谱,温客行一直存着要她归还人间的心。遇见曹蔚宁是意外也是惊喜,他看着阿湘越来越有人气,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可是怎会如此?

莫怀阳出手狠戾,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急切渴望。温客行对上他的眼睛,忽然笑出来。

看看这些所谓名门正派——跟鬼谷有怨有仇的究竟又有多少人呢?竟是一整个江湖都要以戮杀鬼谷为荣。

他们杀我,真的是为了报仇吗?

一剑自他耳边擦过,温客行偏过头,回身甩扇,叫那锋利扇边挟着疾风狠狠划破莫怀阳的袖侧。这一轮是他赢。

落地时已成相持对峙之态。温客行一脚抵在石上,压住涌上喉口的一股血。

他早力竭,恐怕对面那老家伙也没剩多少好命了。

莫怀阳的脸在他视野中模糊成灰暗的一片,融在满是飞尘的昏昏天色里,呈出死态的病白。

“今日必叫你死在我手下!”

那老家伙扯着嗓子喊什么。急喘中耳膜里全是自己轰鸣的心跳声,温客行隐隐约约辨别出这么一句,只觉得满心好笑。

只不过是让我死在你手下,好向正道邀功罢了。这些年鬼谷就像个炼金塔,人人都想来人人都要灭,杀一个封一等,就连小喽啰也不例外,论功行赏,好不容易。

你们这些人。温客行想。你们这些人,何曾知道什么是正道?

阿湘死了,喜丧鬼死了,艳鬼死了,通通都没了。对你们来说只不过是得到一个大侠一个大侠又一个大侠。

“想的美。”这样荒唐的想法里,温客行低笑着,瞥出血红的一眼,向前冲去。“今日谁死谁活,还说不定呢。”

他的扇子染透了血,雪白的纸面浸得软了满是铁锈味道。温客行挥扇而出,紧踏几步腾空而上,接住莫怀阳的一掌。

这一掌没几分气力,可他本就强弩之末,此刻胸腔一震,竟有溃塌的迹象。

莫怀阳窥出他硬撑着一副纸皮壳子,自认为胜券在握,不由大笑:“魔头!今日你必死无疑!”

谁知那扇子通灵,遭主人催遣便原地折返,瞄准了莫怀阳攻去,借着俯冲带起极快的一阵罡风——在莫怀阳肩侧刮出深可见骨的一道豁口。

一时血色四溅,莫怀阳重重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可是温客行辨不清了。他筋疲力尽,单膝拄地,连喘气都困难。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力不从心,他只能把折扇握在手心,连站起来都困难。

虚弱之中思绪万般混乱。温客行死咬着一口气,一会儿想,怎么办呢阿湘,哥好像做不到了,一会又想起周子舒。

就那么短短分秒里,他仿佛回光返照般地忆起那么多那么多个片段。从酒馆边见到那个有点可笑的叫花子,到崖边飞身而下随他而来的阿絮。

周子舒,你怕不是个傻子。

可是他笑着,更多却是觉得他的阿絮愚笨。同叶白衣喝醉了的那个晚上,周子舒把他搀在榻上扶他躺下,却不知他并未熟睡。

比起五感渐失的人来说,他的听觉远远要敏锐得多。他听见门外传来远去复归的脚步声,静悄悄翻了个身,察觉有人推开了门。

周子舒摸索到他榻边跪坐,温热的指尖摁在他的眉间。温客行眼睫微微一颤,听见他问:“还没问过你疼不疼。”

那一刹悲悯的光划破云层落入鬼谷常年昏黑的谷底。温客行喉咙里发出轻得含糊不可辨的一声抽噎,又被他强压下去。

那么多人在温客行的生命中来来去去。他们只问他会不会,懂不懂,杀不杀。何曾有谁问过他疼不疼呢。

他想说疼,却不想惊扰此刻对他展露出满心温情的周子舒。这一刻他好像是被疼爱怜惜的,他这错失多年的师兄用另一种方式在体谅他。

周子舒只在他身边停留了片刻。而后他站起来,温客行下意识伸手要去抓周子舒的衣袖,却被人摁住了肩膀。

那人以为他遭了梦魇,复又坐下。身侧重重一沉,温客行还未睁眼,有带着热度的气息扑在自己侧脸。他只是愣怔一瞬,便有一个吻落在他鬓边。

那是恍若蜻蜓点水的,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一个吻。周子舒站起来,步伐仓促地夺门而出,独留温客行一个人在黑暗里。

烛光摇曳,未掩好的窗外夜风冷而冽。温客行呼吸沉沉,觉得自己一颗心好像乱了章法再难归位。原来爱人同被爱一般,都是这么难的事。他想。他不说,装不知,周子舒就永远不知道温客行以一个怎样清醒的姿态接受了某个夜间坦诚不加掩饰的爱意。

他原本想着把那个吻连通他未挑明的心思一起带进覆灭的鬼谷里,带进不见天光的坟墓里,充作他来人间这一趟唯一的一点证明。可事到如今,死途就横在他眼前,温客行却突然后悔了。

我该让阿絮知道的。

他扶着膝盖要把自己撑起来。从脚踝开始,重组每一寸骨骼,忽略每一处疼痛,注入所有力气,昂起鬼谷谷主此生永不会低下的头颅,哪怕是跪着——跪着,也决不许低头。

扇子抓在他手里,不要命地颤着。那一把红扇,白玉做的扇骨早断了七七八八。温客行五脏六腑痛得像是移了位,绝不会比那扇子看上去好多少。他对面站起的那个老家伙,看上去也伤的乱七八糟了,只不过是看谁的血皮更抗揍罢了。

温客行笑笑,呸出一口血。

这人间的魑魅魍魉,头头都长着斯文模样。都说人心如鬼蜮,谁看得清对面站的是什么个东西。所谓正道,不过是顶着个天光大帽争功名利禄,争位高权重,里头套的究竟不是个人。

莫怀阳抚着胸口,单手持剑,眼中爆射出赤裸的贪欲。“魔头!”

温客行看着他,竟觉出几番释然来。他想,若是能拖着这人一同永沦地狱,好像也不错。

人间鬼魅,少一头是一头。

阿湘……

再无多话。温客行手中扇子烂了个稀碎,被他随手抛在一边,落了满身尘土。

这人丢了顾虑,便如初生牛犊般少了畏惧,正正迎上莫怀阳横刺的一剑,反手便是一掌,趁莫怀阳扭身躲闪,翻身下压,单凭自身裸力,硬生生将他踹出几米远。

这一套下来已喘得不行。温客行眼前一阵阵泛黑,视野闪动中只有莫怀阳的影子,披了满身血色,极尽死态。耳边阿湘的哀求一声痛过一声:哥——

阿湘。温客行模模糊糊叹出一句,囫囵把一口血咽回嗓子里。哥来报仇了。

他没再停滞,提身前冲,所得内力尽数凝在右掌,朝莫怀阳疾速刺去。

这是最后一招。

白刃入肉的声音其实是很闷的。从前刀都是伤在他人身上,温客行从未如此体会过一剑穿胸的实感。而今莫怀阳的长剑捅进他胸口,几乎要把他穿透了。

银剑刮骨,温客行却停也不停。他往前几步,任由那柄剑让自己再多痛上一痛。

如此可能让那些死在鬼谷刀下的好人得一点宽慰?成岭会释然些吗?

那威力极大的,堪称垂死挣扎的一掌毫无偏差地印在莫怀阳胸口。几盏茶前还正气凛然述说着匡扶正义大志的老东西猝然喷出一口血来,温客行一手握着剑刃,似是觉不出疼了,一把拍断长剑,竟是把深插入血肉之中的利刃硬生生拔出,反手捅进莫怀阳的胸膛。

此刻莫怀阳正如串在竹签上的一只蛤蟆,毫无反抗之力,全身重量坠在温客行手中那半柄残剑上,眼白上翻,再无回天之力。

其实温客行也听不清了。他满目赤红,终是抑不住地呕出一口浓血,半张脸像浸了油彩似地满是脏污,甚是可怖,唯有那一双眼睛是亮的,像是盛满了不灭的火,熊熊燃烧着,要把所有仇恨与生机一同烧的一干二净。

他压过去,残剑再进几分,莫怀阳便在他手下抽搐着,半阖的眼中泛着不甘和怨恨。

“这样看我做什么?”温客行笑着,从喉中挤出沙哑的气音,“痛吗?”

莫怀阳死透了,再不能答。温客行一手把他甩开,脸上露出大仇得报的笑意,却觉得有细密的凉意覆在两颊,像是天上忽然落了雨。他不知缘由,伸手摸了摸鼻尖,触手处一片冰凉,指尖晕染开浅淡的血色。

温客行眨眨眼,才有神识随着铺天盖地的剧痛回归到他身上。伤处刺痛难忍,腹中丹田干涩绞疼,失血过多带来的短暂混乱叫他站也站不住,于是轰然跪在地上。

眼眶里缀着什么东西,让人喉间干涩鼻腔发痒。温客行脑子里一片浆糊,转了几个弯也想不起,等那滴泪从眼睫处颤颤滴落,他才恍然发觉——竟是在流泪。

哭什么呢。温客行很莫名,却又忍不住觉得可笑。他四肢并用地爬伏着,昂着头,把自己烂泥似地拖到树边,这才得以有所倚靠。

失去焦点的视野昏茫得可怕,偏偏那点日光不放过他,从干枯凌乱的枝桠间筛下来,落进他眼里。眼眶涩得想落泪,温客行干脆闭上眼睛。

斑驳光影里一个个故人身影闪过他脑海。先是阿爹阿娘,笑着把他的秋千推起来,说我们衍儿时天底下最聪慧的孩子;接着是红衣白发的喜丧鬼,捧着孟婆汤递到他面前,告诉他喝下去就能忘了执念;然后是叶白衣,成岭,曹蔚宁……

他一生短短,朋友不多,能遇上这些还愿对他好的人,已是不亏。

接着是阿湘。穿着紫色衣服老跟自己斗嘴的小姑娘,没个姑娘家家的样子。阿湘是他从小养在身边的,本性里什么样子他最知道。进了鬼谷是她命不好,总有一天是要回人间去的。温客行不说,可是没人知道他有多怜惜这个小妹妹,不让她入鬼谱,不断她后路,叫她活气满身,总有一天好回光明人间去。

阿湘。他想。哥对你不起。没能让你好好结婚,没能让你跟那傻瓜一同下山去过想要的生活。哥只恨叫那人死的太容易。两条半街的嫁妆,这就给你带下去。

紫衣服的姑娘笑着,对他挥挥手,说主人保重。

有另一人走到他跟前。那人一身蓝衣,飘逸非常,持着软剑,抛来一个担忧的眼神。

便是……便是阿絮了。温客行笑起来。

关于周子舒,回忆里实在太多太多。他们相伴一路,分离的片段竟挑不出几个。周子舒待他总是坦诚直接的,怒也好悲也好,他总有方法装饰得好像任何情绪都不加掩盖地透露给温客行。周子舒那样细致那样谨慎那样体贴入微,在龙渊阁里握他的手,看破了也不挑明。

周子舒是,永远温暖永远明亮的人,活该生在那漂亮璀璨的人世间。他要晒尽每一日的好太阳,要喝过天下所有美酒,踏遍每寸浩荡河山,再轻轻松松潇潇洒洒地做他的江湖浪客。温客行不一样,温客行是从血肉里爬出来的恶鬼,空有一副好人皮囊,内里灌透了肮脏。

他们本不该相遇。一个人在天,一个人深埋地下。

可是周子舒就这么硬生生把他从污泥里刨了出来。用那些温柔,那些真诚,用那夜间不为人知的一个吻。

如果我死了,他会不会很难过?温客行突然这么想。

会的。没过多久,他絮絮地回答自己。可是那又怎样呢。

 

 

“什么怎么样?”

耳边忽然炸开一声怒喝。温客行辨出那是周子舒的声音,只是痴痴地笑,权当是回光返照。“阿絮。”

天光中周子舒身披温和朦胧的雾,落在他手边。温客行轻咳两声,又呼出一口血来。“傻子,过来做什么?”

“我不过来你就在这儿死透了。”周子舒搀起他半边胳膊,叫他靠得舒服点。蝎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沙尘中,周子舒想起方才一幕,背后全是冷汗。

那骇人锋刃离温客行鼻尖不到一指,这人竟毫无反应。待探过脉才知情况凶险,周子舒不敢耽搁,要把他往身上背。

温客行胸口重伤,痛得他直不起身。恐是此刻已一时恍惚,才连忍也忘记忍,稍微牵扯到伤处便从喉口叹出一声痛喘。

周子舒不敢动他,牵着他的手,想方设法叫他好受些。

温客行已神志模糊不知是否身在梦中了。他只觉得命格将尽,油尽灯枯,故人站在奈何桥那畔对他招手。阿絮坐在跟前,柔和悲悯仿若神明,此刻他便不忍把那些心意当作秘密带进坟墓里,哪怕对着空气也要一诉到底。

“阿絮啊……”他声音低而虚。“有些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梦中的周子舒倾下身凑在他身边。温客行觉得自己手背上沾染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伸手去摸,才知是泪。他的泪熨在他手背上,要把他灼的心慌。

“你哭什么。”温客行笑了。“没什么好哭的。我挺高兴。”

没有回音,他就自己续下去,索性当是幻梦中一诉衷肠,乞求这山顶有风代为转告。

“和老怪物喝酒那回,你偷偷亲我,我都知道。

“我也知道你疼我,爱我,怜惜我。从小到大,只有甄衍有此等待遇,被人挂念被人疼爱。辛苦师兄还纵容我……也算心愿得了。”

周子舒的泪止不住地落在他手心。温客行攥紧,又松开,望着他笑,再说:“你究竟哭什么呢……阿絮啊。”

“别闭眼。”周子舒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飘渺找不到来处。“老温,你看我一眼。”

温客行想,我话还没有说完,你为什么要走了。

他忽觉浑身发冷,于是狠狠一抖。“其实还有很多话……将来若是有机会,再——”

周子舒的眼泪倏地落在他鬓边。那滴泪真热啊,叫他从头到脚都生起暖来。温客行张开嘴,恍惚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又闭上,只是笑。

他不知道周子舒在悲什么,更不知自己现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红衣同血色,看不出伤有多重。可他唇边噙着血,半张脸全是脏污痕迹。眼睛微阖着,透出一点将死的哀光来。周子舒替他揩泪,才发觉他发间早结了血块,被泪水化得满手都是。

温客行生就一副美人相,又是常年笑着,才让人生出他温润如玉的错觉。如今他躺在这里,脸色生出一点病态的瓷白,鬼谷里带出来那身凛然杀气方略从眉眼间渗出些许,却又因斑驳血色而化作脆弱的倦意。

来人间走这一遭,太累了,太倦了,也不曾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周子舒揽着他肩膀,把人拢进怀里。温客行不曾失去意识,只是没有力气,察觉有人从身后贴近他,还下意识略略挣动一下,而后靠在周子舒怀里,半晌没作声。

其实今日阳光是很好的。恰似他们五人围坐桌边饮酒畅谈那次,阿湘还和温客行拌嘴,把周子舒,张成岭和曹蔚宁三个傻瓜骂了个遍。

温客行咳了一声,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周子舒便俯下身去。

 

 

 

 

 

温客行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少年时。

他还没入鬼谷前,曾作为甄衍拥有的那个短暂的梦里,有阿爹阿娘,有师父,还有一个比他略高一头的小师兄。

小师兄笑起来很好看,会把他护在身后,会跟他一起逗小狗。会叫他甄师弟。

温客行很喜欢小师兄。

可是小师兄好像不高兴,于是为了让小师兄开心,他笑起来,把自己的手塞进小师兄的掌心。

小师兄看看他,揉揉他的脑袋,把一只蚂蚱搁在他的发上。

温客行够不着,又害怕,只好拿小孩子惯用的手段求他。

“师兄最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小师兄好像突然哭了。滚烫的泪滴在他额上颊上,温客行想要擦掉,却被人扣住了手。远远地有个声音响起来,叫他的名字:温客行。

于是他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甄衍还是温客行,只是下意识应了一声。

有人低下头靠近他,细密的吻同泪水一起落在他鬓侧。

他从心底里生出喜悦,却不知为何,便呢喃出一句带着疑问的轻哼。

揽住他的那人轻轻回他。

“师兄来带你回家。”

 

 

 

 

 

 

 

 

这个梦,真好啊。

 

 

 

 

 

 

 

 

E ND

 

 

 

你们觉得结局是怎样就是怎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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